不停。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那大半壶茶皆已进了方容季的肚子,而他移动茶盏的手、以及他口若悬河般的讲述,亦渐渐地缓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被困倦包裹的双眼,几乎已经睁不开,酸软的两臂,亦不足以支撑他捧起哪怕一只茶盏。
透过模糊的视线,那个端坐着的身影变得虚无而空,如同一大片难以名状的阴影。
这一刻,方容季的脑海中只剩有一片混沌,方才那犹如神助般的思绪与辨才,此际尽皆化作浓雾。
他张了张口,涎水顺着嘴角缓缓淌落,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如同热锅中即将化开的油脂,想要说清一个字,都变得无比艰难。
“先……先……”他的眼珠死鱼般地向上翻着,一字未了,“咣当”一声,歪倒在了几上。
几乎便在脑袋沾上竹几的一瞬,他口中便发出了粗浊的鼾声。
竟是睡着了。
道袍男子淡然垂眸,打量着伏案酣睡的方容季。
这一刻,他的神情与方才没有分毫区别,便连唇角弯起的弧度,亦不曾偏离半分。
他探手取过茶壶,启盖视之。
壶中自有乾坤,以机括隔作两重,第一重的药茶已然涓滴不剩,底座那一重的清茶,也只够斟上半盏。
“九影。”他唤了一声,阖上壶盖。
绵密的雨丝中,无声无息地现出一道轻烟般的人影,中等身量、体态窈窕,现身后,便向上躬腰行礼。
“带下去,做干净些。”道袍男子朝昏睡的方容季点了点下颌。
九影叉手一礼,走上前几步,轻轻巧巧提起方容季,退出廊外。
“且慢。”道袍男子倏然语道,旋即提起袍摆,踏下石阶。
九影连忙迎上几步,用很低的声音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替他整整衣裳。”道袍男子温言道,抬手将方容季的衣领正了正,又将下翻起的袖摆抚平,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眸光亦自温和。
待整理已毕,他便自袖中掏出一方青帕,轻轻揩着手指,面上浮起一丝叹惋。
“弃子,亦为子。子去,棋犹在。”他最后说道,忽然背过身去,似是再不忍见此情此景,只无力地挥了挥手。
九影应了个“是”,提着方容季,身影晃了两晃,便消失在了连天雨幕之中。
…………………………
玉京城的秋天,在一场细雪中落了幕。
老天似是与人开了个玩笑,冷飕飕的残秋过后,预想中的寒冬却并未来临。
虽是雨雪霏霏,晴光少见,然今年冬天却比往年更暖一些,那些提前备下大批冬菜的主妇们直是叫苦不迭。
这天气一暖,菜便冻不住了,眼瞧着便要烂坏,她们只得一边骂着“贼老天”,一边勒逼着家里的男人和孩子使劲儿地吃。
与突如其来的暖冬相比,京里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才更叫人弹眼落睛,那一种热闹,委实是别处没有的。
而既有热闹可瞧,少不得大家伙儿便要聚在一起聊一聊、议一议。于是,那茶楼酒肆的生意竟是节节攀升,虽年关未至,那喧阗的氛围、满城躁动的架势,却也是不遑多让了。
头一桩热闹,便是国公府四爷与殷家大姑娘退婚。
说起来,退婚真不算什么大事,满京里的贵人多了去,哪一年不闹出几桩退婚、悔婚这样的事儿来?
只是,通常说来,这种事情皆是两家悄悄议定的,再没见过像国公府这般,把个退婚闹得满城皆知,竟还打起了官司,一等爵爷定国公状告晋城案首胡秀才欺诈,那状子一递上去,京里便炸了。
官司在玉京府足审了半个月,过堂的有定国公、有胡秀才、还有这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