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尽头,是一片被过膝的、毛茸茸的红棕色草植所包围的平缓湿地。
再向前半日不到,土壤湿度骤降,植被不再适宜生长,露出同样棕红色的土地。原先所见茂盛的水草,此处只零星剩了几枝,无精打采,像是营养不良的孤狐未能收敛好自己染了癞疮的尾巴。
秦苍跟着崔谬向前不知又翻越了多少座红土丘,直至日光将近,赤狐尾草再次出现。
进入灞燎后,两人几乎不眠不休,先是躲避追杀,后是躲避雨林危险,途中鲜少有无毒的果子、虫蚁可以补充能量,加之秦苍的体力远没有崔谬好,行至此已是很勉强。直感觉双眼和双脚就要不听使唤时,一座湖泊出现了。
那是一弯狭长的湖,纯黑色的!跻身于被野火烘燎般赤色的植被与土壤间。
恰逢阴阳交替,天是红色的,地是红色的,连一牙月初之月也被映成红色,只有湖水仍旧是黑曜石般的;偶尔有风,让深邃的表面堆叠起细细的褶皱,显现出金属般的光泽。
秦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正在一个巨大的生物身上行走,湖泊无疑就是那半张半合的巨兽之眼。
“这里就是‘灞燎’,真正的‘灞燎’。也是赤靛军的心脏。”崔谬回头,看见秦苍喘着粗气,愣愣地望向那座湖泊:“黑湖后的房子就是‘大墓’,能看得见吗?”
崔谬所指,是黑湖旁一排由红砖土垒成的砖窑型的房子。
房体很长,拱形,凌驾于黑色“眼眸”上,像是蹙眉又像是一道隐隐的伤疤。
崔谬说完,合掌为哨,哨声悠远。许久,有相似又不同的曲调传回。
“再坚持一下。”
所谓“看山跑死马”。没有参照物,看湖亦如是。
秦苍不知道坚持了多少下,才终于在绕过巨大的湖泊、翻上其眉骨般的山峰,来到趴在湖泊旁的那排“砖窑”。
越临近建筑,风越劲,待靠近“大墓”时,几乎站不住,也呼吸不了。风吹走了一切,只能勉强看到对方嘴唇开合。好在崔谬早在远处,就已结绳将两人相连,待他半撞开一扇早已被风沙遮挡一半的门,两人几乎冲了进去,不想此处离地甚高。摔在地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比外界看到的更大。
明明是笔直的大厅,却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其要延伸去何处;内部拱洞最高处似一座七、八曾的塔,由红土、红砖、木和天然琉璃共同铸造。室内装潢简约但不简单,宁静但并不显得空旷:若闭上眼睛,是想象不到有这么大的空间的。显然,铸造时选取了一些能一并肩负锁温与吸声效果的材质。
秦苍突然意识到,对于一座埋葬尸骨的坟包来说,这里太过舒适了。
“拜见四姨母。”
“乖。”
听见两人声音,秦苍才知道是有什么人出现了,可这之前却全然没有脚步声响起啊!自己还四仰八叉趴在地上,于是赶忙忍着痛起身回头。
来者是一位六旬上下的女性。高挑健康,面容和善。黑灰间杂的头发用一块打磨过的黑石簪挽起来,衣饰洁净柔软。
秦苍观察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秦苍,语气既不热络、也不疏远,像是飓风吹向黑湖,却只换来温润又坚定涟漪:“女儿家?”
秦苍见崔谬没有要介绍的意思,赶紧回答道:“拜见前辈。晚辈叫秦苍。”
“姨母,这是德武军将军者秦苍,从乐云来。”崔谬补充。
“哦——”女人眼睛闪了闪,将尾音拖得意味深长:“乐云外军主帅?”
“是。”
“我是魄姑。”
“魄姑前辈好。”秦苍又规规矩矩施了一次礼。
魄姑盯了秦苍半晌,不再理她,转向崔谬问:“来此何事?谬儿上次来,还是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