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一共射死了二十八个贼娃子,身上七八处伤。战死!俺不怕。可是……”赵九哀嚎道“咱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啊!”
张巡缓缓站起身来,背依着垛口勉强站直身体,对着慢慢聚拢过来的士兵们缓缓扫视了一会儿,指着一个人说“你是张憨娃!”又一个个指着士兵们说道
“你是李六斤,你的藤牌用的好!”
“你是吴柱子……,还有你,陈百顺,……陈七、张十三、牛二田……”,身边的几十个士兵,张巡竟一一不差的全部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士兵们见主将都能认得自己,都觉心中一热,眼中都变得潮湿起来。
张巡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刚才赵九问得好,咱们守在这是为了什么啊?我也一直在想,咱们这一群人,有的家已经没了,有的兴许父母妻儿还在,都死守在这里却是为了什么啊?
兄弟们,咱们当初从雍丘、宁陵撤兵的时候,不是好多家属都跟着百姓往南边去安身了吗?据说那边水土好,庄稼长得好!就是夏天热了点,容易生痱子!”
说到这里,张巡嘻嘻一笑,露出口中仅剩的几颗白牙,许多兵士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眼中却饱含热泪。
张巡继续说道“弟兄们,咱们在这里守一天,城下那帮狗贼就一天不敢绕到南边的城池去祸害他们,他们就能安生一天……
你们知道不?我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小的才六岁。他们娘死的早,现在都在我兄长家寄养着……我就想,将来他们长大了,肯定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们的爹是‘乱臣贼子’!他们身边的孩子都愿意跟他们玩,因为他们阿爷是守睢阳的好汉!
弟兄们,孩子们会记得咱们!乡党们会记得咱们!将来有一天,圣人回到长安,肯定也会记得咱们!”
“使君,你说,咱们这么多人,圣人都能记得?”藤牌手李六斤问道。
“会!肯定会!”张巡点着头,斩钉截铁地说,但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心中起了一点波澜……
突然,马伕刘十九扑倒在张巡面前,涕泪横流地说道“使君,咱们的战马五天前就全都吃光了!那都是些好马啊!全吃光了,全吃光了!再也没有吃的了!”
那些战马以前都是他精心饲养打理的,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珍贵。他亲眼看到它们被一匹一匹牵出去杀了煮神已经有些失常。他也不吃马肉,这些天靠着从马粪中淘出来些草料纤维吞咽下肚勉强活了下来。
张巡看了看刘十九,没有说话,缓缓地从身上解下一个油布包裹,放在地上。
人们鼻中闻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奇怪肉香……
张巡缓缓打开,里头是一些煮熟的白肉,大小不一,零零碎碎,足有三四十斤……
“肉?”
“什么肉?马肉?”
饥饿的人们围得更近了,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油布上的这些奇怪的肉。
张巡也突然如魔怔了一样,瘫软在地上,看着这些肉块发愣。
雷万春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嗷”的嚎叫了一声,扑到张巡身前,摇晃着他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喊道“使君!使君!这肉是……是……如夫人……?”
张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两行热泪从眼中流出,滴落在那些白肉上,喃喃言道“是。她……昨天已经……饿死了……,她跟着我这些年,没过几天舒服日子……”
说到这里,他也抱头呜呜哭了起来。
好半天,他才强忍住悲声,指着那堆人肉说道“……你们来……吃……饱了……守城!”
众人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原来那堆肉是从张巡小妾尸骨上割下来的。
睢阳城头突然变得寂静了……只有一阵阵凄风呼啸着掠过……
许久,才有人跪下对着那堆肉叩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