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说不好这种感觉,就像是青宁子所说的,他一直在逃避,试图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和前世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证明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严格来说,上一秒的人,和下一秒的自己都是不同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鹿正康在这世界上,真正拥有的是自己,是自己的本性。外物,譬如声色犬马,天然万籁,不曾有一分一毫的时刻属于他,乃至时间也不属于他,空间也不属于他,他的肉体不属于他,他的心思,鬼祟,不属于他。鹿正康真正拥有的是自己的真灵。
世界上存在无数个鹿正康,他们是一体不同的。什么东西让他们不同了。性格吗?恐怕每个鹿正康都是一个性格,或许会有区别,但也大差不差。经历吗?这些是可以随意被编辑的内容。鹿正康在来到天苍界的时候,他是自由的,他不记得苏湘离,或者瑟拉娜,或者别的某个世界里的存在过的爱人。当时他可以坦坦荡荡的追求青宁子。
鹿正康愿意与人共享自己,就像是把财富存储到某个账户上,就像是印下刻章的文书。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文书上,有另一个章。
他不是那个世纪末的鹿正康,他曾经是,他或许是,他可能是,但他不是。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三途河渡过去,缘法斩断。现在的鹿正康,他不能说自己爱着苏湘离。真正爱着苏湘离的是天启,是衔尾蛇,而不是赤天魔主和九色鹿。
他是一张被涂抹过的钞票,塞进了爱人的口袋。他是吊在半空的娃娃,死活不敢落地。
记忆是绳索,勒着他的脖颈。
鹿正康甚至不敢说,自己是否真的愿意挣开,他或许还很沉醉在这种怯懦里。
在那条鹿正康死亡的时间线里,他的脑组织被取走,直到那么多年后,才被塞进了机械鹿的躯壳里。
那是机械鹿死亡的时候,同一个时刻,不能存在两个鹿正康。
来到天苍界的,是血肉之躯,但他既不是机械鹿,也不是天启,充其量是一个旧日的幽鬼。
但无疑是鹿正康,肩负着鹿正康之名。他是欠着苏湘离的,是她设定的程序,最后将他唤醒。哪怕跨越时空和生死,他不再爱着苏湘离,可他依旧会为拯救她付出……
他没有筹码,他需要干净的钞票,他不是干净的钞票。
“青宁儿,假如某一天……”
“嗯?”她轻轻哼着歌,是道士唱经的调子。她是正经科班出身的,会唱经念咒很正常,这是她童年必修课了。
“没什么。”鹿正康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那张干净的钞票,早就准备好了。
“尔时,救苦大仙。在大罗天上。九炁紫微天宫。上白道君曰:集会三元。天地水官。三界四府。众圣曹官。考较司。同诸仙众。讲说经法。救拔众生。放大光明。照见天下万国九州之地……”
袅袅道言,青青如许。
蜀山连绵万千宫阙,弟子于厅堂大殿诵经持咒,法螺响,法铃摇。
外道身从天坠下,“赤天府有请诸位道友往梧桐界小住几日!请勿推辞鄙人美意!”
他直接挥拳,向群仙斗战。
鹿正康在石凳上安坐闭目,青宁子哼着经,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在高高的三清殿穹顶下,一切斑斓的绘画,森严的雕像,点燃的檀香,耳畔音声,座下蒲团,一切一切,悉然在目,她唱经,“江河湖海之内。阎浮世界之中。受苦众生。造恶非善。广结冤仇。多行不足。财交弗明。不敬天地日月三光。呵风骂雨。欺神灭像。瞒天昧地。亵犊圣贤。不敬父母叔伯六亲。奸盗邪淫不忠不孝。非礼非义……”
宫阙被夷平,飞剑法宝被击毁,梧桐界域张开混洞,赤天众涌出,这些成建制的,廉价的修行者集团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