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到处都漏着风的地方。
她拎着那个装满水的容器走回来的时候,佟林才看清那是什么——一个崩了嘴儿的虎子,俗称叫夜壶。
“你一个大总管,就算是逃难,身上也不该一个子儿都不带吧?还有你那对儿刀,看着花里胡哨的结果就值几副药和一个肘子,喝了这顿你要是还好不了 我也就该给你挖坑了,到了那边别忘了跟阎王说点我的好话~”小碗儿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根树枝,这也许是前几天用过的筷子又或者很久以前随手抛弃的厕筹。
她不在乎,而她的出身和境遇也决定了她没资格在乎,所以她把这根东西放在胳肢窝里擦了几下就直接用来搅起了药汤。
可是佟林在乎,他不光吃了三天那种可怕的粥,喝了三天夜壶煮的药,连视同生命的鹣鲽刀也不见了——这么多得打击让他眼前一黑,世界再次变回那个静谧悠远的深渊
再次醒来后,佟林想到了故主。
田乾的尸体就停在义庄,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依然死不瞑目,他贴身藏在怀里的那个雕金嵌玉的金丝楠木盒被收尸的里正拿去换了一口薄皮棺材,据说竟然一文钱都没有剩下。
小碗儿并不知道那个漂亮的木头盒子有多值钱,如果知道她绝对不会就那么随手丢掉——识货的里正拿回去以后很快就有了五亩地,而且是荆山脚下上好的水田,只不过盒子里被田乾珍之重之的宝贝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佟林也只能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地来看一眼自己的主子,即便他现在和一个乞丐别无二致,却也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弋阳城里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而最近贴的到处都是的画影图形则说他是勾结流寇劫掠行凶的主犯,悬赏五千两,不论死活。
小碗儿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自诩唯一的知情者——她始终觉得佟林是为了保护田乾而身受重伤,因为她发现佟林的时候,他依然张开手臂紧紧地护着那具早已经冰了的尸体。
不过她偶尔也会偷偷地想,如果海捕公文早那么几天下发,也许她就是个身价五千两的名媛了——狠心出卖一个昏迷的人很容易,但换成一个清醒的人则很难,尤其是当你知道他只不过是个代罪羔羊的时候。
义庄已经破败了多年,看守的人好像也在这场变乱之中不知所踪,门口的两个白纸灯笼已经破的只剩几根篾骨挂着丝丝缕缕的纸屑,在漆黑的夜里晃荡着,就像义庄里无主的孤魂。
近些日子以来的骚乱让弋阳多了很多的无主孤魂,有的只是用芦席一卷就随意地扔在角落,几乎所有的尸体都是简单地撒了一层石灰,这并不能阻止尸体的内脏不断地腐烂变质,于是当这些淤积过度的腐败之气找到出口宣泄而出的时候,听起来就好像很多死尸在一边打嗝一边放屁。
“走吧。”佟林只是在田乾的尸体前默默地站着,既没有哭也没有对着天地发什么毒誓——官府说凶手尚未缉拿,案件不能具结,所以田乾也就不能入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尸体一天天腐败,因为他就是官府要缉拿的那个凶手。
“我说田大总管,您死乞白赖地非要到这来合着就是为了跟死人大眼瞪小眼是么?”
“他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恩人。”
“死了就是死人~”
“ ”
小碗儿说的没错,不管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人,但活着的人不可以仅仅是活人,活着的人必须有一个身份,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佟林的身份是复仇者,他的理由是丘禾。
休息了很多天,佟林绝望得发现妇人心对他的经脉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这就是这种毒药最可怕的地方,它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然后在凄凉潦倒之中过完残生——也许是他运气好,大量失血让毒素排出了不少,但如今的他功力只剩六七成,而且还在继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