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明半卧在一乘轿辇之中,身边佳人相伴,由八个人抬着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龙城,这是中原人树百年来以来的第一次——即便是当年的段耀,也无此荣幸。
他的脚底已经被烫得几近溃烂,而作为历史上堪称前无古人的异族登天者,他享受到的自然也是无可比拟的荣耀——龙城之中最妖冶的女子相伴左右任君采撷,龙城之中最珍奇的宝物近在眼前予取予求,耳畔尽是欢呼喝彩,眼前这座粗犷的沙中之城简直就像一座耀眼的宝库,让陆昭明欲罢不能。
这片庞大的绿洲之中孕育着无限的生机,远远望去这里只是漫无边际的绿意中如雨后春笋般凸起的帐篷,还有高耸的丘陵之下那一片如宝石镜面似的湖泊,可深入其中的陆昭明才真正感受到了不同于中原的繁华——与此相比,啸月城简直就像一座压抑的牢笼,那些黎越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属于那些天生自由不羁的灵魂,而陆昭明恍惚间觉得那份率真只能仰望却不敢企及。
“喂~看,是那个过了行天渡的吴狗!”
“闭嘴!过了行天渡的人就是黄天之子,什么吴狗吴狗的!”
宗教有一个好处,它在让人不理智的同时也会让人更单纯,中原就曾有一位不世出的枭雄说过——天下治乱务在残民之智,民智开则多思,多思必乱;民智塞则少谋,少谋则安;是故大道者,非为明民,将以愚之。
瀚海的宗教,江东的奢靡,还有江北的劳碌其实殊途同归,为的不过是让这芸芸众生沉浸在某一种习惯之中难以自拔,而当他们因为习惯放弃思考时,自然国泰民安。
“欢迎欢迎,在下是天道正宗主祭,代大司祭在此恭候各位河曼贵使!各位,请!”主祭话音刚落,前一刻还让陆昭明流连忘返的温柔乡便起身离去,随后轿辇换成了二人抬,那些甜美的葡萄、醇厚的美酒和出手生温的细腻丰润都荡然无存,陆昭明有些失落——至少他需要装出一定程度的失落,这才符合一个人下人一步登天之后该有的样子。
金帐属于黎越王,按理说米邱作为大司祭只能住在小丘之下,但如今王位悬空,作为黎越五部共同且仅剩的领袖,他当然必须站在那里。
“窦都,你来了。”那个吴人传说中邪法通天的大司祭米邱居然不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这让陆昭明很意外——他眼前是一个比河曼族长更为年迈,却比陆昭明自己还强壮许多的老人。
纯白的斗篷之下隐约可见斑白的卷发垂于前额,一寸左右的胡须修剪得和他十指一样干净整洁,黝黑的脸全然不像陆昭明想象中的那样充满了阴谋和欲望,而是如同他声音一样的宁静圣洁不沾一丝俗世的烟火。
这样一个人,会发动政变自立为王,会为了一己的私欲不惜将黎民百姓卷入战火之中?
“参见大司祭!”窦都很激动,陆昭明从他颤抖的语气之中就可以听得出他对眼前老者发自肺腑的敬仰。
“你,就是通过了行天渡的中原人?”当那双眼睛看向陆昭明的时候,他忽然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那眸子里是怎样的一种纯粹,简直就像俯瞰人世的神一样充满了悲悯和慈爱。
“ 在下陆昭明。”最终他还是选择挣扎着站起身,压下心中莫名的悸动行了一个面对年迈长者时恰如其分的礼节。
“以其昭昭使人明明,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好名字 ”
“大司祭博学,昭明愧不敢当。”一语点破陆昭明三个字的寓意,这在中原或许并不稀奇,但在这里,却对足以令他对这老人最后的一点轻忽也随之荡然无存,眼前这个老者显然对中原文化知之甚深。
“坐下罢,不必拘礼,既然你过得了行天渡,便是黄天之子,自此与我黎越子民无异——迦隗呢,他怎么没来?”言语之中毫无责怪之意,但窦都却有一次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