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来,从他离开大东山为止,到他化装成卖油商人进入京都,再到后来与大皇子定计,突袭皇宫,再到最后的叶家出手,他讲的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而且刻意淡化了某些皇帝想必不愿意听到的细节。
范闲禀告之时,皇帝已经又低下头去,所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陛下的神情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长公主的死讯还是老二自杀的消息,都没有让皇帝陛下如铁石般的面容,有丝毫颤动,只是在禀报太后病情时,皇帝抬起了头来。
“太后还有多少日子?”
“太医院看过了……老人家体衰气弱,又经历了这么大件事情,受了惊吓,只怕……”范闲欲言又止,心中对冷漠的皇帝却有一丝恶毒的想法,太后可是被你吓死的,您这位孝顺皇帝该如何做呢?
“太医院?”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那些废物有什么用,你就在宫中,难道不知道详细?”
范闲微黯说道:“确实非人力所能回天。”
……
……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和拱卫下,皇帝的御驾入了京都,顺着阔直的天河大道,进入了皇宫,沿路上那些刚刚遭受兵灾的百姓们,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悲伤或是胆怯,喜悦迎接皇帝陛下的归来,似乎像是迎回了自己生活中的主心骨,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在庆国民间的威信声望,依然如君权本身一般,牢不可破。
到了皇宫正门,范闲佝着身子从车驾上退了下来,与大皇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陛下的情绪还好,并没有受到接连几椿死讯的影响。
范闲跟随车驾入了宫,看着那方明黄的帘布,不由想到了先前皇帝的表情,心尖不由感到一阵寒冷——虽说长公主与二皇子都是叛乱主谋,但毕竟是陛下的亲妹妹、亲生儿子,而且这次的谋叛现在看来,明显是陛下刻意给对方构织的陷井,可是得知了妹妹儿子的死讯,皇帝依然是那般平静,这分心志,这分……冷血,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大皇子走到他的身边,沉声说道:“怎么下来了?”
“难道还敢一路坐进宫去?”范闲看了他一眼,低声解释道:“陛下在车里问了些事儿,你也知道那些事儿总不方便当众宣告。”
本不必要和大皇子解释什么,但范闲看着四周投注来的目光,知道自己跟着御驾入京,会造成什么样的言论后果,下意识里补了这句,补完后却又觉着和老大这般说话,只怕有反效果,苦笑说道:“那车里太冷了,我下来活动下筋骨。”
大皇子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这兄弟二人此时其实都是在强颜欢笑,守住京都,免得一国之君变成国土上的孤魂野鬼,毫无疑问,他们立了大功,立了首功,可是皇族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
……
庆国皇帝陛下什么也没有想,在京外布置扫荡叛军的过程中,他已经从范闲发来的紧急文书中知道了李云睿和李承泽的死讯,在车厢中,只是从范闲的嘴里,知道了这二人死亡时的具体情况。
他一脸平静,就像死的是陌生人一般,依旧看着门下中书呈上来的奏章,然而当御驾入宫,范闲下车,皇帝陛下便搁下了手中的奏章,靠在了椅背上,闭起了双眼,沉默的一言不发。
孤家寡人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皇帝的面容上渐渐透出了一丝苍老与憔悴,然而这时,车驾已经停在了含殿的门口。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出了被姚太监拉起的车帘,一出车帘,俯视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宫,他的脸色迅即平静庄肃起来,再也没有一丝车厢内独处时的黯然,每一根眉毛,每一道眼神都传递着他的坚强与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