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
小民确实不堪重负,但真正的小民哪有敢拖欠赋税的?
他就是真正的小民家出身。
即便被佥派为粮长的中户,也不敢有拖欠。
敢拖欠赋税的,只有官绅,只有至少以府县为单位的那一团一团人。
他们等的就是这因为新君登基、大婚、生子、大捷……各种各样原因的大赦天下、恩恤天下!
“诸位!我等士子读书报国,闻此诏书,岂能不为民请命?要我说,拟出此等诏书的阁臣,皆是奸佞!”
“辅国重臣,岂有不助天下归心于新君者?真乱臣贼子!”
“素问陛下进学不过六载,万不能让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哄骗了!”
程启南也低下了头。
礼部尚书是殊恩拔擢的朱国祚,他的上位很难想象是朝堂重臣论资排辈的结果。
皇帝真不懂得这种诏书会引发的波澜吗?
是阁臣们哄骗不明内情的皇帝拟出这样的诏书?还是皇帝坚持用这样的诏书和礼部尚书的任命,让中下层官员和年轻士子把矛头对准阁臣?
程启南已经虚岁三十九了,尽管家境一般、结交不广,但他比年轻的孟希孔有多的阅历。
现在这些举子在酒后说着什么要为民请命,到底是想站在新君这边博得礼部尚书的青睐,还是将计就计借此掀起对新君“寡恩”的不满波澜?
自然不能直斥君父寡恩,所以内阁就是替罪羊。
内阁让这样的诏书颁告天下,是不是以退为进,让陛下知道治国之难?
程启南也毕竟没有亲历过官场,所以他还想不明白。
申时行还没有睡着。
年纪大了,睡眠就更短了。
书房的灯还亮着,他斟酌着词句,拟着他再为阁臣后的第一封密揭。
申时行知道沈一贯此前的“失态”是有原因的。如果任由新君颁告那样的诏书,他沈一贯就完全辜负了满朝文武、地方官绅的期待。
皇家节流又怎样?内帑又不会给大家花。
蠲免才是普天下有力量的那群人的期待。
申时行已经知道了当日廷议的过程,只能说沈一贯也没办法当场坚定拒绝嗣君的主张,只是转而交换了余继登的入阁,保留了后面在“润色”诏书过程中“拾遗补漏”的可能。
群臣纷纷奏请裁撤外派太监,也未尝不是一个让嗣君看看“民心”的试探。
上一次,皇帝可以用尚未登基、担心大位安稳的理由压制住沈一贯。
但最终察觉到了皇帝真正城府手腕的三位阁臣,其实也或多或少存了同样的心思。
就让这诏书颁告出去吧,让皇帝再看看真正的“民心”有何等汹涌。
臣申时行沥胆以告……
申时行想对皇帝说:想图治一点问题没有,阁臣从来不是皇帝的敌人。国事的纷繁复杂,并不是因为阁臣、重臣总是瞻前顾后、推诿劝谏。
有些事,真的不能用太粗暴的方式解决啊。
您可以手段那么粗暴地压制首辅,但这么做,在接下来的事里起不到效果的。
世人道我“不近悬崖,不树异帜”,陛下,居中调和,难中又难啊……
难道您希望大明就此收不上来赋税了?
申时行想象中的“鲁莽”皇帝,现在正呼呼大睡,似乎对即将翻涌起的汹汹“民意”毫不在乎。
而已经在京城等了一个多月的十家晋商家主,今晚并不准备睡。
因为明天要入宫。
提前吃好能保证体力的上等珍馐,因为要提前净腹、避免御前失仪。
关键是,他们知道天亮后,皇帝登基的第二天是赐宴宗藩勋戚。
万万没想到他们也是这一天被皇帝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