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仅仅针对于妾才说得这番话吗?”
郑贵妃的表情十分为难,仿佛她是一只金丝雀一丛菟丝花刚刚被神灵点化成人形,对她属于自己的一个完整人的独立人格还相当陌生,
“还是您对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抱有这种拯救的想法?”
朱翊钧神色平和,
“不,朕是觉得这天底下的每一个女人都该去追求平等,争取女子应该获得的权利。”
郑贵妃这回终于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了,朱翊钧在男女平等这方面的思想领先她四百多年,整整三个历史阶段,拥有皇帝和男人这两重上位者的身份还能如此伟大、光荣、正确,实在是能让任何一个卑微之徒自惭形秽,
“您真是……真是……”
朱翊钧依然微笑道,
“朕没甚么了不起的,朕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郑贵妃又摇了摇头,吁出一口气道,
“妾不是想说您了不起……妾是……嗳!……妾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朱翊钧笑道,
“那贵妃现在是决意支持朕了吗?”
郑贵妃不置可否地笑道,
“您道理讲得都对,可是皇上您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这有的人当了奴婢,且在奴婢中间当上了奴婢的头儿,享受了当奴婢头儿的好处,他们就再也不想追求皇上您说的那些……平等和权利了。”
朱翊钧笑道,
“竟还有这样的人?”
郑贵妃淡笑道,
“其实妾就是这样的人,如果皇上现在让妾在‘在宫里当皇贵妃’和‘到外面去当官’这两者之间任选一个,妾肯定还是选择继续留在皇上身边当皇贵妃,而且妾可以笃定,宫里所有被册封嫔妃都会选择继续当皇上的妾侍,您要是不信,您可以一个个的亲自去问。”
朱翊钧道,
“那是你们还没尝过自己当家作主的滋味。”
郑贵妃道,
“这跟是不是当家作主没甚么关系,关键是如果妾继续当皇上的妃嫔,虽然在皇上看来妾是不得平等的奴婢,但是在全天下的人眼中,妾是荣宠万千、尊贵无比的皇贵妃,如果妾生活在一个人人能通过选票而获得权利的世界里,妾又能从何处获得如此殊尊呢?”
朱翊钧神色一顿,
“贵妃似乎是另有所指?”
郑贵妃轻笑道,
“妾并无深意,就是在谈论妾自己的想法而已,只是在妾看来,像妾这样胸无点墨又目光短浅的小人有许多,像皇上您这样心系苍生又悲天悯人的君子却是屈指可数。”
“如果投票的意义是听取多数而舍弃少数,那皇上您所追求的人人平等,一定是最先通过选票被众人所舍弃的。”
“因此妾以为,如果皇上想要顺利推广您的选票,必须用雷霆手段,通过不平等达到平等,在这诸多不平等之中,杀人是最简单有效的一项。”
朱翊钧笑着一撇嘴,半是无奈半是苍凉地回道,
“贵妃还是没听懂朕的意思。”
皇帝慢慢站起了身,他的腿脚不便,任何要用到腿部力量的动作都带着三分小心,
“也罢,话不投机半句多,朕还是向慈圣老娘娘请安去罢。”
郑贵妃见状,忙跟着站了起来,一面扶着皇帝的胳膊,一面在宫人进来之前附于他耳边轻声道,
“多余的话妾不说了,只是皇上在挑派去轮船招商局的内侍时,最好安插一些能越过张鲸和张诚,直接向皇上汇报情况的心腹,张鲸和张诚虽然对皇上忠心耿耿,但是于‘平等’而言,他们未必能如妾一般直言不讳。”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