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鹿。
一只尚没有长出角的鹿。
鹿很小,只有普通小狗那么大,秦苍不知道它出生多久了,也辨不出其是雄是雌。
还没等看明白,那“小狗”摇摇晃晃,从草木遮蔽中探出整个身子。它背上皮毛是白底灰纹的,胸前和额头上各有一搓金色绒毛。见秦苍盯着自己,也眨着眼、回望对方。接着,突然一昂头,挑衅似的叫了一声。
声音短促,坚定。
“咩!”
原来鹿的叫声是这样吗?
小鹿见人依旧坐定不动,又“咩”一声,一抬前蹄,凌空成奔袭之姿,胸前金色绒毛随风抖擞!然千钧一发之际,后腿抬起不及,一头倒栽在泥地里。
潭底水浅、泥土松软,不至于有危险。露在外面的四条小腿扑腾了一会儿,算是将头给抽了出来。
小鹿扑棱棱甩掉湿漉漉的绿澡,脑袋像小拨浪鼓般;又似乎将自己也甩晕了,一脸茫然,四下看看,才重新确定了秦苍的位置,再次“咩”一声,扬蹄向前;奈何初生不久,对四肢尚不能全然行使主权,多少有些踉跄,好在鹿自己不在意,边行边“咩”,心情大好,很有一番自强不息的意思。
行到水中央,又来一只。
两只体型、花色差不多,新来的胸前也有一簇金毛,只是头顶的金色长在靠近耳朵两侧,不在额中间。
“二毛”对四肢的驾驭能力好不到哪里去,会跳不会走;腿很细,一路踩过石头、溪水,在青苔上还打了个滑。这时就有两只小鸟也从林中飞来,一只落在水面的青石上,一只正落在“二毛”头顶。
两只翠鸟黑漆漆的眼睛四处打量,金黄色的喙时而啄啄水,时而啄啄鹿;小鹿就回过身用脑袋顶顶它们,像是回应。
秦苍站不起来,对突如其来的两小只惊诧不已,眼见临近,本想尽量缩紧四肢避过它们的踩踏,却见对方并没有冒进的意思。
小鹿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水灵灵的映着绿意;它们的鼻子是带些粉色斑点的,上下轻轻动弹,像是在撷取陌生人的气味。又听见潭水冲击秦苍的戒链,清脆之后、人耳听不及的余波仍婉转低吟,这可吸引了小鹿们的注意。它们盯着秦苍水下的身体,脑袋一会儿歪向这边,一会儿歪向那边,耳朵跟着上下弹动,终于还是决定靠近她。
手中毒蛊都被关得严实,秦苍确信安全,可是真等两个小兽贴上来的时候,却还是只向它们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试探、退缩再前进。见人似乎无恶意,轻轻嗅嗅、蹭蹭,又抬起脑袋,伸出小小的舌头。
手上一凉,酥酥痒痒,原来梦中在自己身边耳语的竟是这两个小家伙!
突然,两只小鹿停下动作,立起耳朵,朝草木后深林处望去。
林后传出窸窣踢踏的响动。
“二毛”兴奋地“呦”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激起的水花渐了“一毛”一脸;“一毛”也想跟着,兴奋地扬起前蹄,不出意外倒栽水中。秦苍将它拎起来,它便回身用力蹭了一下助力的手,也朝前跑。
林子里出现第三只鹿。
这只鹿周身灰色的绒毛已经完全褪去,化作四蹄至膝间黑色的、倒刺状的盔甲;它也有黄金般的毛,不过不只胸前一簇,还有一道是从额间眉心一直延伸至整个背脊上的!马鬃似的长毛跟随着鹿的步伐,像火焰浴风般微微招展。
这应该是一只成年的鹿了,从半露出水面的四肢到其肩胛骨处,近乎一丈高。这还并没算上其头顶墨绿色的、如张开的树冠般指向天空的鹿角。鹿角最上如叶片般的分支,闪耀着银光。
秦苍被打坏了发冠,半长黑发披散在肩上,再与苔藻融为一体,流淌进潭水里。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从林中溪涧踏着水波徐徐行来的物种,整个人几乎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