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归站在矮丘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汹涌的河水从他脚下湍流而过——不知是因为怜悯那些沦为鱼鳖的百姓,还是痛惜那些将成泽国的田地,总之他脸上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只见哀戚。
时近清明,天气更是比往年此时更加阴沉,因此他早在兵临城下之前便料定暴雨将至,一个引小镜湖水倒灌淹城的奇谋便已经成形于脑海,只是若行此计必定殃及无辜,所以他才会将军粮分发给常沙治下四县那些已经被韩焉搜刮一空的的百姓,更提前三天告知常沙军民即将大祸临头——如宁缃所说,他似乎真的有些妇人之仁,但他也很清楚这妇人之仁对战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愿意相信他的人必定寥寥无几,以至于此刻常沙城内哀嚎声响彻云霄,连身处三十里外的他似乎隐隐能听到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
“传我将令,全军开拔,午时攻城,城中百姓官吏降者不杀。”汹涌了一夜的水流渐渐趋于平缓,而这一夜的功夫已足够常沙周遭哀鸿遍野——暴雨让小镜湖水位暴涨,而他又人为地将河道挖深了足有六尺造成上游低下游高之态,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但也足够蓄势待发的湖水逆流而上,冲毁常沙大半。
“遵命!”身旁的偏将已经满眼皆是敬佩之色,他自然不明白段归是如何让湖水倒流的,但他觉得这种事一定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其实大水倒灌淹城的那一刻,不止是常沙举城震惊,连段归属下那些连日抱怨不止的兵将也瞪大了眼睛无不啧啧称奇,不出一个时辰,真命天子得苍天庇佑的传说已经在军中不胫而走。
以气势如虹之兵攻丧魂落魄之城,哪里还可能有什么意外?
是以段归的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城头那些堆积如山的箭矢军械全都成了摆设,因为在看到近三丈的浪头袭来时,城上的守军便已经出于本能地跑得一个不剩了——人对于天灾有着本能的恐惧,而且绝不会妄图去抵抗的那种,而像这样所有人都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灾难猝然发生时,所有人都会把它和天谴联系起来。
鬼知道苍天为何而降下天谴,理由完全可以牵强附会,但根源却必然在于韩焉其人得罪于上天,或者说段归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逆天而行,就是生而为人最大的罪孽。
这罪孽居然殃及了无辜的百姓和官民,明明该死的只有韩焉一人而已!
所以段归大军入城之时,迎接他的居然不是愤怒的目光和憎恨的怒吼,而竟然是祈求宽恕的山呼海啸和卑躬屈膝的怯懦。
“殿下饶命啊~”
“韩焉贼胆包天抗拒朝廷,实不关我等良民的事~”
“殿下神威无敌,百战百胜!”
“神威无敌,百战百胜!”
“神威无敌,百战百胜!”
“神威无敌,百战百胜!”
很快,乞求就变成了歌功颂德,他们好像忘记了几个时辰之前,几乎满城的居民都在嘲笑这个征服者的痴心妄想和危言耸听,而此刻振臂高呼最为声嘶力竭的那几个,似乎便是当时对段归最为不屑的人。
段归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徐徐前行,他根本不在乎耳畔的这些呼声,他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恬不知耻——活命,一个会引水淹城的人,必定是个草菅人命的恶魔,而他只要大手一挥,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将就会把他们这些无辜的黎民当做羊群般撕咬。
杀降和屠城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是对手粮秣匮乏在暴雨泥泞里吃了十天的苦头之后。
“殿下,此人自称韩焉的副将,他说韩焉已经被他们绑了,听候殿下发落。”小校满脸鄙夷地将那个将官打扮的人推到了段归的马前——不知为什么这人虽然一身戎装,却怎么看都不像个浴血沙场的战士,他一脸虬髯明明阳刚至极,但偏偏躬身塌腰满脸媚笑的样子